月光导标仪

谢天谢地,我们是最普通的唯一。

【空俏】曾照影(上)

院子里那株不知名的草开花了。紫色的,散着清淡的香气,闻得久了,会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俏如来从梦中醒来,还没睁眼,迷迷蒙蒙地想要翻个身,刚一动就从矮塌上滚了下来,后脑磕在脚踏上,闷闷的一声响,摔得他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是发懵,傻兮兮地望着屋顶回不过神。

身边传来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他循声望去,那人就盘腿坐在矮桌边,撑着下颌,手里还把玩着一只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吞吞地爬起身。

“也不晓得提醒我一句。”俏如来低声抱怨了一句,晃了晃还有些发昏的脑袋。

痛是不怎么痛的,矮塌也就那么点高度,地板又铺着软毯,实在摔不到哪去,只是俏如来初醒还迷迷瞪瞪的,近来又总是没事就睡觉,倒是躺得浑身酸痛,脑子一抽一抽的犯疼。

“这不是怕吵醒你吗。”那人道。

俏如来瞥了他一眼,去一旁的衣架上取了自己的外衣套上,边回道:“只怕是不想错过我出丑的窘态吧。”

“大哥说的哪里话。”戮世摩罗摆弄着那只茶杯,明明眼内的笑意减都减不下去,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见俏如来走过来了,还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额发,伸手给他轻轻揉着后脑,“疼么。”

俏如来别开他的手,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对这样的亲昵还是有些不习惯,戮世摩罗每次靠近都让他有种呼吸要被扼住的错觉,痛苦又难受,心跳得飞快。可他其实并不排斥戮世摩罗,他们是兄弟,亲密一点无可厚非,他只是觉得有些茫然和矛盾。

“怎么了?”许是见他许久没有说话,戮世摩罗收了点笑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手指也搭上了他的手腕,摸索着按住他的脉搏,“又不舒服了吗?”

俏如来的体温一向异于常人的低,戮世摩罗的手摸上来,暖暖的,又有些痒,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上贴了贴。只是戮世摩罗又不是大夫,望闻问切顶多能算个“问”,非要装模作样的搭着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没有。只是屋子里待久了,有些闷。”俏如来轻轻挣了挣,对方没握紧,他便轻松脱了出来,撑着桌子站起来道,“陪我出去走走?”

说是走走,也只是到前院舒展筋骨。这地方其实很小,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种着些戮世摩罗不知从哪弄来的花草。靠边有假山小湖,往远处瞧,还能望见云遮雾绕仿若水墨的远山水色。或许那真是一副巨大的画——俏如来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他连院门都出不去,四周如有结界,将他囿于一方天地之中。

而这天地,就掌握在戮世摩罗手中。

“你近来心情不错?”俏如来给花草浇了水,又蹲下去翻着那些叶子花瓣,检查着有没有虫害。他整日被困于这院墙之内,实在无甚可做,侍弄花草也成了每日最大的消遣。

戮世摩罗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就只是闲闲地坐在廊下,撑着下颌眯着眼,视线随着俏如来的动作移动。俏如来回头对他笑了,他便也回礼似的挑了挑嘴角,“何以见得?”

“嗯,这几日都是天朗气清,未见狂风暴雨了。”

他话音刚落,四周忽然暗了下来,方才还日光脉脉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响起了惊雷,轰隆隆的,云层间闪着狰狞的电光,似乎不大会儿就要下起大雨来。

俏如来见状有些无奈,摇摇头道:“别闹了,小空。”

“这天气变化无常,大哥怎么也怪到我头上。”

“小孩子脾气。”

戮世摩罗闻言哼了一声,不满地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的又散了阴霾。俏如来没理他,只采了朵花把玩了会儿,回头看到戮世摩罗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捏着细弱的花茎朝他走去,还不忘数落道:“早说了别折腾,顺应天时便好,省得废你心神。”

“好了好了,从前念,现在念,你不烦么。”戮世摩罗翻了个白眼。俏如来这人哪里都不错,就成日管这管那的,去哪儿都改不掉。

俏如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柔声问道:“我以前也这样么。”

他的眼眸中不见茫然,也不见悲伤,反而盈着光,戮世摩罗也没在意,“比现在烦多了。”他想了想,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令他心烦的事,神色不耐起来,又补了一句,“还尤其讨人厌。”

他这么抱怨着,俏如来反而被他逗笑了。见戮世摩罗恶狠狠地瞪着他,也没有什么惧色,反而是弯着眉眼伸手去揉揉戮世摩罗那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作乱似的把他额发都给弄散了,蓬蓬松松的散落下来。俏如来观察了会儿,收回手,歪头盯着他笑得更欢。

“我这不还是关心你么,小空。”

戮世摩罗没理他,绷着一张脸,却又压不住因他这句话而涌起的欢喜,只好故作不忿地起身回屋里要整理他的发。可一照镜子,戮世摩罗便气不打一处来,紫色的小花斜斜的插他的发间,墨绿的发丝衬得那朵花愈发的娇艳。这是谁的杰作根本不用想,他一把扯了头顶的紫色小花恨不得碾碎了,咬牙切齿地朝屋外一脸无辜的人吼道:“俏如来!”

“嗯,我的小空真好看。”那人笑意盈盈地评价道。

他忽然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朵花了。

 

 

戮世摩罗说他忘记了很多事。其实无需他提醒,俏如来自己就能察觉。在他浅薄的记忆里,前尘往事仿佛一片茫茫白雾,拨不开,驱不散,朦朦胧胧的,让人倍感焦灼又无奈。每每他试图回想来此之前所发生的事,总会头疼欲裂,仿佛有人下了咒,阻止他去忆起。时间久了,他便也放弃了。

太过执着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幸而他还记得自己是谁,还记得戮世摩罗是他的弟弟,是他从小离散、又苦苦追寻重聚的亲人。

戮世摩罗却觉得他想不起来很好,说从前的大哥十分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谁也进不去他心里,做事丝毫不顾念兄弟手足之情,冷酷又狠心,让人心寒得很。哪有如今这样,能靠近了说话,一伸手就能够到。

俏如来分不清真假,只是看着他恨意难平的模样便本能的有些愧疚,对戮世摩罗凑上来的拥抱也不去抗拒。

在这儿待的久了,就想知道外边的事,可戮世摩罗只会给他只言片语地模糊形容,再问得细点,问到父亲与小弟,他便会面色阴沉地离开。俏如来不明所以却别无他法,只能拿些他不会生气的问题去问。

至于如何来了这个地方,按戮世摩罗的说法,是他受了重伤,戮世摩罗为了救他,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打造了这么个只有他自己能出入的灵质空间,好让他可以安心休养。

戮世摩罗确实对他很好,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说,对方都会给他寻来。可这哪里是什么好地方呢。俏如来想,成日寸步难行,与待在一个精致的囚牢里,又有什么不一样。

俏如来看着窗外一如往昔洋洋洒洒铺散下来的日光,忽然就很想看一看冬梅盛放的模样。外边是什么时节了呢?冬夏流转,百花凋残,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他想着,渐渐阖上了眼。

他近日愈发嗜睡了,刚从昏睡中醒来那会儿还整日整日的失眠,等戮世摩罗好不容易给他找了能催眠安神的草药,好转了没多久,如今却是沾着哪儿都能闭上眼一睡不醒。

有时候戮世摩罗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再回头,俏如来已经靠着廊柱睡着了。呼吸浅得要命,戮世摩罗上去将他抱起来放到屋里的床榻上,得凑近了才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带着点湿润,轻飘飘地拂过他鼻尖。

他的皮肤已经算是苍白,俏如来的却还要更病态些,毫无血色,像泛着死气,若不是还有点温度——戮世摩罗就这么贴着俏如来的额头,闭着眼感受对方微弱至极的呼吸,摸索着寻到俏如来虚握起来的手,一点点撑开,指掌相合。

不像本人那么单薄,俏如来的手摸起来还有点皮肉,软软的,却甚是冰凉。掌心纹路浅淡到几近消失,生命线模糊得很,指根处有些老茧,是常年捻着佛珠所致——说不定还有剑。戮世摩罗见过那把破剑,曾被俏如来握在手中,血液浸染,剑锋铮鸣,而它的主人的眼眸也同它一般,冷锐而无情。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空负长剑,独行九界,他得到了什么?有时候戮世摩罗真想扒开俏如来的衣服看看,这人身上到底留有多少伤痕,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冷硬如铁。

可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敢做。许久许久,才稍稍低下头,在俏如来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俏如来已经习惯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戮世摩罗的脸,他好像很闲,每天总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他在这儿消磨。什么也不干,哪怕就是看他打扫院子摆弄花草,也能心情愉快地坐上一整天。俏如来问他不觉得无聊吗?对方倒反问他有人陪着不好么。

“我们以前很少能在一起,现在有机会补回来,大哥不高兴吗。”戮世摩罗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中勾划。

很少能在一起?俏如来想到他们幼时奔波离散的光景,不觉心软了点。

他总是对戮世摩罗很纵容,言辞或行为上都不去计较。有时候他会觉得小空就像是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总要不断地寻求认同与承诺,偶尔半梦半醒间会听到他重复地问,大哥你会离开我吗?听不到回答,他又会自己接上一句,你不会,也不能。

俏如来很想笑,又很想抱抱他。怎么会呢,若是能够,只愿能再无负担,逍遥天地。

只是他近来状况糟糕,都不用戮世摩罗明说,俏如来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日渐颓败,强打起精神,也只是能睁开眼同他说会儿话罢了。

也不见是旧伤复发,人却消磨得快。戮世摩罗面色阴沉,盯着他一言不发。俏如来想安慰他,却不知能说什么。

人生本该如此,生死无常,俏如来觉得自己多活一天都算是白捡。只是到头来,也没能再见一见外边的好风光。

他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倒是戮世摩罗看出他眼底的遗憾,沉默了许久,才凑上去抱着他,挨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道:“你想出去,可以,只要你好起来,哪里都可以。大哥,我会救你。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俏如来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痒,他的感官已经迟钝很多,却还是能感觉出靠在脖颈处的温热,不安分地蹭动着,让他忍不住伸手回抱了戮世摩罗。

他闭上眼,像是眷恋这温度般,偏了偏头贴上去,轻轻笑了笑,“只盼这山川风月,能与你共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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