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导标仪

谢天谢地,我们是最普通的唯一。

【史俏】Glimmered(中)

4、

“将军,这是要做什么?”俏如来摸了摸自己被紧束成马尾的长发,有些不习惯,他在镜子前看来看去,一甩头,柔顺的发丝便会因着作用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乎是觉得好玩,他又对着镜子甩了好几下,不亦乐乎。

“小心头晕。”史艳文按住他的脑袋,帮他好好地把凌乱的额发理顺别好,俏如来便乖乖地站在那任他摆弄,抬着视线朝着他的掌心轻轻吹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又轻又痒。

有时候史艳文真搞不懂俏如来是不是心智尚未成熟,总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但做起正事来又无比投入和认真,不说话时透着一股子沉静和端庄。

真是个矛盾的个体。

史艳文将帽子给他扣好,长马尾只剩了外露的一截,被压着贴在脊背处。

“带你出去玩。”史艳文对他笑了笑,“不过得小心些。”

俏如来的眼睛登时一亮,惊喜之意溢于言表。

史艳文一向是个行动力大于一切的人,说要让俏如来开心,就会想方设法去达成。只是他一向没有什么陪伴小孩的经验,俏如来面对他时又相当没有主见,苦思冥想许久也只想得到带他外出逛逛。

自苏醒至今,俏如来一直都待在他的寝居内,吃住都在这里,方寸大小的空间着实没什么新奇事物,以他那般对周遭事物都如此好奇的性子,想必早就闷得厉害了。然而他的存在尚是机密,身份又特殊,且不论监管部门方面的意见,单是让他出现在一般公众面前就不是一件能轻为的事了,史艳文纵使身份权限再高,也不好堂而皇之地带着人溜出去。

幸而星联群舰结构庞大,如果只是随便走走,倒也还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但你得听话,帽子不能摘掉,知道吗?”

“是,将军。”俏如来用力点点头,说着手还去扶住了帽檐,表示自己绝对会护好它。

史艳文失笑,拍拍他的脑袋,临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嘱咐道,“对了,私下里你就别再叫我将军了,不用这么拘束。”

“好的,先生。”俏如来从善如流地改口。

 

庞大的舰船内部被建造一座微缩的城市,玻璃幕墙外的条条通道交错,各项基建健全,来往的人大多穿着规格严谨制式相同的制服,神色匆忙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史艳文专门挑又绕又偏的通道走,俏如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捂着自己的帽子好奇地四处张望这个陌生的地方,偶尔有人路过同史艳文打招呼,他便紧张地敛眉垂首不吭一声,恨不得自己能化为空气。

好在他一身便服毫无身份,前头又有史艳文替他解释遮掩,大多数人对于他这个不起眼的少年便都没多大关注,只当是史艳文领着家中的小孩去玩。史艳文也不多做解释,误会便误会了,只是揽着他的肩背加快了步伐。

星联的军舰为了开拓挞伐,长期航行于苍茫的宇宙中,与母星相隔甚远,虽有传送装置,平时却不轻易开放,为了不使征程总是死气沉沉的以至于诱发军士的心理疾病,上层便在编队中设置了娱乐放松的场所,以供日常的消遣。而管理这些场所日常维护琐事的都是最低阶的普通后勤兵,这些人很少能真正见着什么大人物,自然是认不太出来的,没有了身份的限制,此时倒是方便了史艳文。

一路毫无阻碍地刷了普通的通行证进入中心,史艳文彻底松了口气,按在手底下的人早就耐不住频频抬头看他了,他便大方地一挥手表示想玩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不用客气。

然后俏如来真的没跟他客气。

一整个下午,俏如来基本是见着什么都想要凑上去仔细瞧瞧,遇到没见过的,就想着问个明白,最后倒变成了史艳文跟在他后头跑。大半的娱乐中心都被他俩踏遍了,用品基本没买,吃的倒是全扫了个遍,俏如来的兴致却还丝毫不减,一手端着关东煮,一手拿着杯颜色诡异的果汁,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走。

然而这不过是今天他吃的东西的十几分之一,并且还看不到他有表示吃饱的意思。史艳文颇为惊疑地暗自瞄着俏如来的小身板,完全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消化到哪里去了,明明此前在家里时他都只是正常食量啊。

他都不知道应该感慨俏如来总算放开了自己,还是应该赶紧阻止他,免得暴饮暴食肠胃不适。

而当事人只疑惑地望着他,咬着粒鱼蛋口齿模糊地问道:“先生怎么不走了,是累了么?”

不过是逛一下午的街,实在算不上什么运动量,史艳文摇摇头,只指了指大厅上高悬的电子屏,时间已经跳转至了晚上六点,“我们该回去了。”

“……哦。”前一刻还吃得欢快的人情绪显而易见地低下去,埋头又戳了颗鱼豆腐。

史艳文觉得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么,情绪这么容易外露,半点儿也藏不住。他只好安慰他说总还有机会的。

俏如来闻言只是甩了甩马尾,怕史艳文以为他不高兴,还抬起头来露出个灿烂的笑,“谢谢先生,俏如来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常来。”

史艳文对他伸手,俏如来便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两三步跟上去,和他并肩走在一块儿。

大厅里的拟真环境渐渐暗下去,模拟系统自动换成了夕阳温淡的光,柔和的金色落在史艳文身上,竟有种温暖的味道,让俏如来又忍不住靠近了点儿。

“没有关系,只要是先生在的地方,俏如来都会很开心。”他微微弯着眉眼,“如果可以,俏如来希望能一直跟在先生身边。”

史艳文动作一僵,没有多做应答,只叹了口气,“回去吧。”

 

5、

常常有句话,叫做事与愿违。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惊醒,俏如来睁开眼的时候屋里仍是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腕上的体征设备泛着幽幽的微光。他近来总是睡不安慰,常常梦到些乱七八糟的事,可醒来后又记不清到底梦到了什么,这种感觉真是十分糟糕。

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俏如来爬起来坐在床上望着对面发呆,暗沉的环境里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轮廓,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是先生。

想到史艳文在旁边他便安心了点儿,抱着膝枕着手臂出神。

算来从苏醒至今也快有半年了,这期间除了史艳文偶尔带他偷溜出去玩一会儿之外,其余时间基本都窝在这儿埋头学习资料,对这屋子兴许他比史艳文都还要熟悉。可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只是因为史艳文希望他这么做,他便去做了。

史艳文常常说让他按自己的意愿来就好,可是什么算是他自己的意愿呢,连诞生于这个世界上,都是别人替他选择的。于他来说,史艳文是他生命中的不可违抗的唯一,这条命令被写在他的脑中,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每日的朝夕相处,俏如来能做的只有陪伴在他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望能更多的了解他。然而越是知道得更多,俏如来越是感到茫然与惶惑,哪怕史艳文极尽所能的对他好,他也常常有种错觉,仿佛史艳文透过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他想给予的温柔,也另有其人——他们或许从未真正的亲近过。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史艳文的内心世界就像个禁区,无论他如何百计千方,永远也跨不进去。

可有一个人却可以——

“精忠……”

这般难解而百转千回的轻声呼唤,暗藏了多少史艳文不愿袒露于人前的痛苦情绪。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俏如来都是听着史艳文略带喑哑的声线唤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发呆至天亮。

他缓缓抚上胸口处,微凉的温度传递至掌心,星联超前的科技使得那本该是机械零件咬合的地方传来有力的跳动,血液奔腾叫嚣,真实到甚至感到了疼痛。

他应该去做一次检查维护了。俏如来想。

 

机会来得那么快。

这半年俏如来的数据一直处于稳定状态,观察时间结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测试了。史艳文的一再推延争取不到更多的时间,俏如来并非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科研部的人碍于他的身份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命令执行前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去道别。

但是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以俏如来的聪慧,早早便察觉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刻的到来,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除了坦然接受,毫无办法。史艳文觉得十分愧疚,他尚未能有机会给予俏如来什么,甚至连关心都尚显不足,整日的将他困在这么单调的环境中,熬到头却是被送往另一个困境。

俏如来就在他跟前默默地收着东西,他想要帮忙却被推阻了。

这还是头一回,俏如来拒绝了他的要求。

尽管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史艳文的心情十分复杂。

半年,不过眨眼之间,留不下多少痕迹,何况俏如来来时便是一无所有,此时要走了,仔仔细细收拾一番,也装不满一个包。他几乎带走了所有史艳文送给他的东西,未留下任何念想,史艳文环视了一周,勉强露出个笑,对他宽慰说等训练完成,他们还会再见的。

俏如来拎着包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还是一贯乖巧的模样。史艳文默然地送他过去,临别前俏如来却还回头叫住了他。

“先……将军,”见他看过来,俏如来接着道,“这半年来俏如来从未求过您任何事,如今要离开了,不知道将军可否送我一件礼物——当然,您可以不予理会。”

史艳文愣了愣,不知他是何意,却仍是点头道,“你说,我一定做到。”

“将军不必为难,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自见到将军的第一日至今,您从未唤过俏如来的名字,临别在即……”俏如来望着他略带错愕的眼眸,弯着眉眼笑着说,“将军,您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

分明是极易达成的请求,但那一字一句都像是热油,在他的心头来回淌过,痛得史艳文连吐息都觉艰难。

“……俏如来。”

“哎。”俏如来轻快地应了一声,琉璃般清透的金眸满溢着欢喜,显得纯净而美好。

“再见,先生。”

 

6、

再见,多么轻巧的两个字。

一晃两年,史艳文都未曾再见过俏如来一面。明明中央军舰就那么点儿地方,俏如来被允许的活动范围更是小,两人却都能屡次错开,真不知是碰巧,亦或是刻意为之。期间史艳文奉命出过任务,在前线厮杀大半年,才得了喘息的时刻,再回来时就听说俏如来已经被特批进入了中枢单位,作为特殊人员为星联的蓝图贡献力量。

短短两年就得到了如斯地步,俏如来果然十分优秀。史艳文半是欣慰半是忧心。

再次得见是在一次军事会议上,指挥中心要进行下次作战的说明,俏如来作为助手跟随默苍离进入会议室。

猛一照面史艳文差点没认出他来,俏如来长高了许多,长发也剪短了,露在军帽外的只有短短一截,白色的军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容貌倒是没有变化,仍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只是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稳,抿着唇的时候隐隐显出锋锐来。

——他长大了。

俏如来倒是比他镇定得多了,只是稍一愣神,便十分自然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笑容得体而礼貌,“将军,许久不见了。”

他的行为与话语都恰到好处,并无任何不妥,史艳文听着却觉得不甚舒心,会议将要开始,也来不及做更多的叙旧,便只能匆匆地应一声,各自归位。

会议上史艳文难得走神,目光时不时地便瞥向笔直站立在默苍离身后的俏如来,对方却没注意到他,只全神贯注地关注会议进程,以便能及时跟上默苍离的思绪。

他确实变了很多,不只是外表上,还有气质与为人处世等等,一点点地抹去了当初留下的印象。史艳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大抵是遗憾多些,这两年对于俏如来来说,必定是十分重要,可惜他无缘陪伴得见,平白错过了许多时光。

如今他们供职于不同部门,各自行于不同的道路,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但只要俏如来过得好,那便都不重要了。

他是这么想,有的人却不愿这么做。

这次会议涉及的面广,各方的人都来了,史艳文只是耽搁了那么一下,出门时就看到个人把俏如来堵在一边,抱着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俏如来?嗯——确实蛮像。”

对方语气不善,俏如来却没什么太大反应,表情仍是淡淡的,点头答道,“是,史少将。”

“哟,你还知道我。”史仗义饶有兴趣地绕着他转了两圈,转眼间瞥见史艳文正皱着眉往这边走来也未作理会,“你有军衔?”

“是,只是预备役。”

“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么。”

史艳文刚一靠近,这句话就钻入了耳朵,恶劣的言辞刺得他不由得沉声喝道,“仗义!”

史仗义听见了也当没听到,撇了撇嘴不应不答。反倒是俏如来,眼也不眨,神色分毫未变,声音沉静而柔和,“是,俏如来是合成机人。”

“呵,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史仗义挑了挑眉,十分意外于对方的平静,转了目光看向一旁拧着眉的史艳文,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讽刺道,“瞧瞧,人家可都比你活得明白多了,将、军。”说完,他懒得再与史艳文多费口舌,只朝俏如来挥一挥手,扣上军帽离开了。

等史仗义走远了,史艳文才偏过头来,俏如来也正静静地望着他,他便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道:“仗义一向随性惯了,对谁都这样,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少将说得也没错,将军不必为难。”俏如来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个性子倒是没变,对谁都包容得很。史艳文想同他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吐不出半个字,互相沉默地对立半晌,还是俏如来有事要先走了,才打破了那份尴尬。

“有机会再见了,将军。”

史艳文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中一片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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