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导标仪

谢天谢地,我们是最普通的唯一。

【雁俏】涉江

*某一篇的番外。

*角色死亡注意。瞎写一通,特别OOC,注意闪避。

*开头那个【她】是路人甲,剧情需要,无须在意。

*你若爱过一个人,恨他时才会恨得更深。

 


她观察他很久了。

老旧的车窗上的划痕因蒙着水雾有些模糊不清,凝结的水珠因着列车“咣当咣当”的行驶而弯弯曲曲地滑下,映着那人朦胧的虚影。

他侧着脸,雪白的短发末梢藏在了红色针织围巾里,脸部轮廓柔和而分明,赤红的长睫半垂着,似乎带了点笑意,连嘴角都翘起了些许弧度。而那根纤白修长的手指从衣袖中探出半截,慢吞吞地在车窗上划开出一道痕迹。

现在小孩子都不玩这个了。她默默地想,却又忍不住好奇他会做点什么。

点,点,提,横,竖。

通红的指尖在润湿的窗户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沾了水而感到寒冷,他每写一笔,就要停顿半天,悬在半空的手有几不可察的颤抖,几度想要收回去。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似乎是记错了笔划,那一横向上提拉着写到一半,又硬生生顿住,弯折着朝下滑去,看起来真是十分别扭又难看。

还好前边那几笔都还清晰,她歪着头辨认,“江……”

这一声虽然小声,但只隔着区区一个扶手的距离,在安静的车厢里理所当然被对方听了个正着。

对方的动作明显一顿,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便微微偏过了头,带着点困惑的地看向她。

她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金色明亮的双眸,温润如玉的面容,异常苍白的脸色衬得赤色的长睫更为明艳,仅仅是轻轻扇动,都让人觉得分外好看。

只可惜看得出上了年纪,英气犹存,气质却分外温和,像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利剑,只剩下平和与沉静,不难想象这人年轻时该是何种风华。她不无遗憾地想。

许是她盯得久了,那人面上带了种了然的神色,似乎是习惯了这样冒昧而好奇的目光,只微笑着,语调轻柔温和地询问:“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是失礼,连忙不好意思地一叠声道着歉。见对方笑着摇头表示不在意,她便又起了胆子,看了一眼车窗上逐渐模糊的字迹,鼓着勇气试图攀谈,“请问……您姓江吗?”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愣怔一瞬又摇头,“不是。我姓史,史精忠。这个——”他停了停,像在思考该怎么解释,“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噢。”她应了声。史精忠的表情没太大变化,但她却直觉不是什么所谓的“心血来潮”那么简单,不过看他不愿多谈的模样,便也识趣地不去探问,而是转了话题,“听先生的口音,似乎不是羽国人?”

“对。”史精忠点点头,“我是中原人,第一次来羽国。”

“那你怎么选了这条线的车次?这条线又远又绕的,也快要废弃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停运了。”

“是吗?”

“是啊。你看看这车厢,才有几个人啊。”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史精忠去看,“要不是有事,我也不会坐这个。”

“这样。”他却只是偏了偏头,好像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很久以前,我的一个……”

说到这他忽然硬生生停住,史精忠皱着眉想了很久,眼底浮出一点纠结,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许久才接着说,“……有个人和我说过,从这里过,能看到羽国难见的风光,不过——”

他转过脸去,看着窗外万里雪飘的荒野,广阔,却了无人迹,只有些零零落落的断井残垣,远远的,又被风雪遮掩得像是虚幻。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人感到沉郁又压抑,史精忠张开五指,虚虚地拢在了那个“江”字上,目光还凝在外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恰有片飞雪,随风而来,像是贴着他的指掌滑过,又飞快的消失在了视界中。

“好像来的季节不太对。”

她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我觉得,你多半是被那个人骗了。”

史精忠一愣。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条线路是出了名的乏味,没什么风景,无论哪个季节来都一样。行程也很长,开辟了新线后便很少有人再选乘这条路,现在可算是要废弃了。”

史精忠怔怔地听完,却没有表现出失望或气愤,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来,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事,整个人轻松又怡然,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她不明所以,不过当事人都无所谓,她更懒得去管,只又问道:“先生这一趟,不会就为了这个吧?”问完了又觉得有些唐突,正想摆手让他不回答也行,史精忠却已经先摇头答了句“不是”。

“我是来见一个人的。”

“就是让你坐这趟车的朋友?”

他笑了笑,也没说是还是不是,忽然转了话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然舟已行矣,而剑不行。”

“这不就是刻舟求剑吗。”

四周忽然暗了下来,是列车驶进了隧道,风雪被挡在其外,只剩了寒意驱不散。史精忠眉眼弯弯,他拢了拢围巾,红色的丝线衬着他的手指,只让人觉得苍白到近乎透明。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微笑道,“对,刻舟求剑。”

 

 

几近废弃的车站连看管的人也松懈得厉害,霓裳不费什么劲就悄无声息地进了月台。北风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这风跟四面八方包围她似的,霓裳不断换着方向,却还是有寒风当面呼啸而来,瞅着缝儿地往她脖子里钻。

她把厚实的围巾又往上扯了扯,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跺着脚暗自咒骂这破车站,连个暖气都没有,想着要是再过十分钟人还没来,她就不等了,天寒地冻的,何苦受罪。

念头刚转完,列车便拉着刺耳的汽笛声驶进站,霓裳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退回了柱子后。

她得好好看看这人。

车门滑开,有零星的几个人拢着袖子匆匆而过,霓裳探出身瞧了许久,才看到个眼熟的身影,提着简单的旅行包缓步走出来。许是车内外的温差有点大,那人刚跨出来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抖抖嗖嗖地拉开旅行包的拉链,摸索着揪出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来。

霓裳忽然就很想笑。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如当年的风华正茂,可岁月于他的苛刻分毫不减,风霜刀刻般在他眼角眉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细纹爬上,连眼神都呈现出一种老态的沉静。他整个人包裹在厚实的衣物中,雪发藏匿在围巾衣领下,连脖子都缩着,呼出的白汽在眼睫迅速凝结成霜,将那抹赤红覆灭。

许是见她看他看得久了,对方逡巡的视线也停下,打量的目光克制有礼,没让她感到不快,随后像是确定般,对她笑一笑,说:“这儿的天气实在是冷。”

霓裳那时想,我要是装作他认错人了,这人会不会露出尴尬的模样?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不过她最后还是没这么做。史精忠提着行李跟在霓裳身后走向出站口,车票在验票机上刷了好几遍也没有反应,他眼睁睁地看着霓裳身手利落地翻过验票机,抱着双臂歪着头,一副要看他笑话的模样。

史精忠摇摇头,无奈叹息:“你长大了,霓裳。年轻就是好啊。”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别说得我跟你多熟似的。”霓裳不屑地哼道。

他没答话,而是不厌其烦地继续刷着票,换了几次机子才终于听到解放似的“嘀”的一声。史精忠松了口气,抽了车票出去,才跟霓裳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你不该提我哥哥。”霓裳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满是阴郁,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说话都咬牙切齿的,“你也不配。”

“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上官鸿信?”

“难道不是么。你骗他骗成那样,连自己都能搭进去,可真是拼了命了。”霓裳冷笑着,又反问道,“你为什么来羽国。”

“来见他。”

“他已经死了。”

“所以我才来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话音刚落,霓裳已经自身后抽出了枪对准了史精忠的眉心,迅速又平稳,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

可史精忠未露一点惊慌,甚至还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仿佛那把枪不存在似的,“你不会。”

“你哪里来的自信?”

史精忠没说话,而是换了只手提行李,对她挥了挥手,在霓裳反应不及的时候忽然迅速握住了她的枪身。霓裳一惊,连忙想要抽回手,却被史精忠压着她的手指狠狠按下了扳机——

轻轻的一声“嗒”。

霓裳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你看。”史精忠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老招儿了,当初上官鸿信也没上当。”

他微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温润如玉,说话温声细语,柔如春风,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亲手扼断了一条黑道,几乎将她哥哥推入死地。

 

当初上官鸿信负伤而归,霓裳自认从记事起就没看过哥哥这般狼狈的模样,血迹污浊沾染一身,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处理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纱布揭开伤处还渗着血。

霓裳百般询问都只得到冷冰冰的“没事”之后,便决定自己着手去调查。知道事情始末的人虽不多,却也不是毫无头绪。至少有一个人,是管不住自己八卦别人的嘴的。

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意外发生于交易途中,警方的突然围捕激起了三方交战,上官鸿信立时明白了是谁通风报信。可他们之间隔着枪林弹雨,连质问的余地都没有,撤离之前他只来得及朝那人开出一枪。

谁都料不到史精忠能做得那么狠绝,布的局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上官鸿信拉下。谁又能想到,那样宛若真情的对白,也只是裹了毒的蜜糖。

霓裳当时想,她哥哥是何等理智冷静的人,将一切都看得清,却唯独甘愿在一件事上犯糊涂,可惜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史精忠哪里是什么温软的狐狸呢,他分明是善于蛰伏的猛兽。

两只猛兽哪怕曾经相依相偎,也不会为了彼此将自己的尖牙利爪磨去。

 

 

“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

史精忠安稳地坐在后座,暗红色的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裹得严严实实的,车内开了暖气,他却还是不住呵着手。霓裳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不情愿地回答,“每天监视你,能不清楚吗。”

“你说什么?”

“装什么傻。”霓裳哼了一声,突然一个打弯,后排的史精忠被猛地一晃差点撞上车门,缓了许久才扶着把手重新坐好,难受地晃了晃脑袋。她这才解气般地笑了笑,说:“你要不知道我哥监视你的行动,还能每天关了灯后神经兮兮地对空气说晚安?”

没等他说话,霓裳又恶意地说,“可惜了,我哥恨你入骨,根本不愿意见到你,自然也是听不到的。”

史精忠听了却没什么反应,连一丝尴尬也无,好似早已知晓一般,只面色如常地抬头对她微笑,“难为你了。”

“……”

其实上官鸿信伤得并不重,养几天伤就好了,反而是史精忠,那一枪几乎是贴着他的肺部而过,虽是被及时抢救回来不至于身死,却也落下了病根,身体极差,再执行不了什么大任务了。上头有意给他升个闲职,他却自请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城市,窝在那片小区做了个籍籍无名的小片警,可惜没几年还是被勒令退职休养去了。

——这是监视系统重置之后,霓裳所得的第一份关于史精忠的情报。

她想不通,明明以上官鸿信的枪法,要杀史精忠,那一枪绝对没有射偏的道理,偏偏史精忠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让她监控史精忠的活动,隔三差五给他回报。一个日常琐碎到几近无所事事的人,有什么好报告的?况且上官鸿信给她的回复一般也只有敷衍的一个“嗯”,实在看不出来有在乎的样子。可若他少了段时间没动静,上官鸿信又会提起。

最初她以为上官鸿信是为了防止史精忠再有什么动作,到了后来她渐渐看出,上官鸿信想知道的,不过是“史精忠还活着”这件事。

是痛苦也好,苟延残喘也罢,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永无再见之日。

 

 

霓裳给他找的暂时落脚的地方是近郊,交通还算便利。史精忠没有挑剔的余地,他也无所谓住在哪儿,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去睡了,晚饭也没吃,硬生生睡到了第二天。

他此行目的简单,携带的东西也不多,三两下从包里翻出了相机,依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出了门。

外边仍是寒风凛冽,史精忠觉得似乎更冷了点,他从来没有来过羽国,只在网上看过点攻略,可这地方不在攻略内容之内,他陌生得很,只能走到哪算哪。

早前便听说人老了之后就喜欢端着相机四处闲逛,史精忠很早就想体验一把,如今倒也能顺理成章开始老年人般的生活了。可惜他摄影技术不好,胡乱拍了几张都差强人意,又舍不得删,姑且能当个念想。

从上午到傍晚,史精忠逛遍了周围所有能去的地方,途中体力不支了便随意找了家店铺吃东西打发时间。从前他和上官鸿信在一起时,那人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自己家乡的情况,连他有个小妹,都是后来调查时史精忠才知道的。他缺席了上官鸿信年少时的时光,一个人最美好的年华匆匆而过,又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彼此纠缠不休,爱恨难评。如今他走过那么多街头,却不知道是不是在十多年前,也有那么个英气的少年曾信步而过。

说来可笑,相伴许久,他们之间别说情话,连个表白都没有,他藏得那么深,总不肯表露一点点真实的情感。哪怕是到最后,史精忠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谎言、试探与背叛充斥在彼此之间,唯独真情,不敢多付出一分。

没人能绊住上官鸿信的脚步,就像没人能劝阻史精忠为信仰献身,他们立场相悖,注定无法善终。上官鸿信深知他的理想,就偏偏要毁灭那份希望,若那一枪不曾射偏,说不定功劳簿上会留下关于他的一笔,如今剩这副病体残躯,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史精忠不曾后悔,只是觉得有些许遗憾。

霓裳说他们的感情畸形又扭曲,可不是么,明明恨之入骨,却又舍不得放下。

回去时史精忠走错了路,绕了个大圈却到了江边,封冻的江面映着阴沉的天空,再映照出他茫然的脸庞。他想要蹲下来摸一摸冰面,却因为穿得太多而显得笨拙,只好又直挺挺地站着,望着广阔的江面出神。

其实前些年上官鸿信对他的监视断掉之后,史精忠便隐约猜到许是出了事。就像上官鸿信悉知他的一举一动一样,史精忠也有自己的办法,只是他甘愿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仿佛能借此安慰自己,无论天涯海角,总还有一丝联系。

于他们而言,若再见必定逃不掉你死我亡,生当别离,反而是最好的归宿。

可如今这样,史精忠却不知是喜是悲。讯息传到他手中的那时,他还不敢相信,十年,二十年,迟些时候再来,又如何呢,掩耳盗铃般的逃避,连自己都骗不了。

现在他跋山涉水而来,只为确认一份无法回头的答案。漫漫长河在冬雪中沉默冰封,纷扬的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沉甸甸的,可他脊背却挺得笔直,在河岸边长久伫立。

再无波澜的江海,阻断了一切去路,任他如何徘徊尝试,终究再回不去当初烙下刻痕的位置。舟泊人散,再之后相隔两端,生死鸿沟,怎么跨的过去。他就像那个固执的楚人,那道痕迹就算划得再深,一样都成了毫无意义。

他们已经隔得太远了,远得够不着,看不见。

忘不掉了。他想,也找不回了。

 

 

去墓园那日,大雪终于停了,史精忠跟在霓裳身后一排排地找过去。他怀里抱着干花,是一束满天星,在严寒的冬日里,只有这样,才能保存点盛开时的娇艳。

霓裳说上官鸿信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其实也无需留存什么。史精忠坐在墓前,慢吞吞地将碑上的积雪扫下,霓裳识趣地走远了点儿,再回头时,正瞧见史精忠把那条暗红的围巾解下,再一圈圈地绕在冰冷的碑石上。

……多此一举。霓裳别开视线。

来此之前,史精忠想了很久要说的话,可真到了这时候,却又不知能说什么。沉默许久,才问出一句,“冷吗?”

——可谁又能回答他呢。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史精忠摘了手套,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几张明信片,印的正是他拍的那几张照片,抖动的、虚焦的、行人疑惑回望的,零零散散的内容,都是这几天他走过的地方。背面记着是羽国的哪处地方、什么时候,是大雪纷飞,亦或是难得的晴朗天空,某条小巷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饺子店等等,琐碎又絮叨的语句。唯有收件人是空白的。

史精忠不知道能寄给谁,又该寄往何方,索性都烧掉了,惟愿能化归浮尘灰烬,遥送天地。

回去路上,史精忠咳得像个破烂的风箱,四处漏风,声音嘶哑难听,用力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指不定下一秒就会两眼一翻背过气去。可霓裳清楚得很,这人生命力强韧得跟蒲苇似的,轻易倒不下。

她如今算是看清了,他们留给彼此的折磨远不止于此。

上官鸿信要史精忠活着,带着这一身的刻骨伤痛,独自残喘于人世。他们此生再无机会相见。

——哪怕是死亡。

 

此生长久,此情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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